【村上春樹】阿尼瑪對阿尼姆斯
在《海邊的卡夫卡》裡,村上春樹用了「流浪的半身」的架構撐起了三個人物:田村卡夫卡、佐伯小姐、大島先生。「流浪的半身」是出自於亞理斯多芬尼(Aristophanes)的戲劇,詳述於柏拉圖的《饗宴》(Symposium)裡,主要是講人類本來是圓圓的個體,有兩張臉、兩個背、四條手臂與四條腿。後來因為觸犯了天條,被天神宙斯劈成兩半,「愛情」因此產生了,目的就是找自己原來的「另一個半身」。值得注意的是,人類原來有三種類型:男男、女女、男女。所以被劈成兩半後,戀愛的類型應該有:女女戀、男男戀、男女戀三種。 田村卡夫卡和佐伯小姐是屬於男女戀的這一類型,至於男男戀和女女戀村上也有隱晦的帶到,主要是藉由大島先生這一號人物。大島先生的身體結構是女性,但是意識則完全是男性。精神上是以一個男性活著,對於性的嗜好則是喜歡男人,既是女性,又是男同性戀者。從來沒有用過一次陰道,性行為則使用肛門,陰蒂有感覺,但是乳頭則沒有感覺,也沒有生理期 (《海邊卡夫卡》上冊,頁 251)。 大島先生在 15 歲遇到佐伯小姐後,就產生了宿命式迷戀,佐伯小姐心臟病發後,大島先生整個人被淘空式的呆滯,娓娓道出了這一份情牽數十年的深情。田村卡夫卡則是在森林裡的小屋,幻想著大島先生躺在那裡的姿態(下冊,頁 237)。看到村上這樣鋪陳劇情時,我們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屬於女女戀、男男戀或是男女戀。村上全打散了。倒是村上藉由大島先生的口中講了一段很富含趣味的話:
「因為每一個人都藉著戀愛, 在尋找自己所缺失的一部份。 所以一想到正在戀愛的對方時, 就算有多少之分, 心情總是會覺得悲哀起來。 好像一腳踏進了很久以前失去了、 但還是懷念的房間似的心情一樣。」 《海邊的卡夫卡》下冊,頁 104。 村上這一段敘述我們可以由容格 (C.G Jung) 心理學說來理解。容格認為一個男人內在都帶著永恆女性的塑像,這不是一位女子的塑像,而是明確女性陰柔的概念。至於女性則是以男性陽剛的要素為補償,所以其潛意識其實有一個男性的塑像的印刻。也就是說,男性的內心潛意識深處藏著女性面,稱為「安尼瑪」 (anima);女性的內心潛意識深處藏著男性面,稱為「安尼姆斯」 (animus);當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時,其實是這個男人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女性面剛好與這位女人相仿,用心理學的術語來說,我們可以說這個女人形象,剛好是這個男人內心深處女性面「安尼瑪」的投影 (projection) ,塵封在潛意識底下的「倩女幽魂」,好像「借屍還魂」般的重見天日。 因此大島先生會說想到了戀人,會有一點點悲哀的感覺,彷彿是好像一腳踏進了很久以前失去了、但還是懷念的房間似的心情一樣,或許我們可以說,我們喜悅的是潛藏在內心的「安尼瑪」終於重見天日,整合到我們的自我 (ego) 中了,流浪的半身終於合在一起了。當看到大島先生這樣敘述時,我最先想到的是金庸《神鵰俠侶》裡面的楊過和小龍女,小龍女自知絕症難癒,跳下絕情谷底,由於害怕楊過跟著自殺,所以留下了十六年後再見的遺言,希望藉由十六年的阻隔,沖淡楊過的思念之情,沒有想到十六年後楊過等不到小龍女,就跳下絕情谷底自殺,陰錯陽差下,楊過被帶到谷底的寒潭洞天,看到一間小屋內的擺飾陳設,與幼年時跟小龍女在古墓中的擺飾陳設一樣,莫名其妙的只有淚千行。 或許每一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顆種子,當你在人生的某一個角落遇到某一個人時,就自然的開花結果,因為這個人讓你有一種「一出生就跟她在談戀愛」的感覺。不過不要高興得太早,如果你已經找到了你的半身,而你的半身不幸離開了妳,你要怎麼辦呢?《海邊的卡夫卡》中的佐伯小姐和她的初戀情人,以及《挪威的森林》裡的直子和 Kizuki,是村上春樹筆下最像是「童話人物」的金童玉女。如果你仔細的閱讀甚至於可以發現,這兩對人物的生長背景、行為模式幾乎都是一樣的。兩對人物幾乎都是「愛在生命開始的那一天」,青春期幾乎都是在「彼此的撫慰」下,解決「慾求的不滿」,唯一的差別在於直子有某種程度的精神官能症,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的從事性行為,所以用其它的方式幫解決 Kizuki 解決性需求。 《挪威的森林》中的 Kizuki 自殺後,留下了孤單的直子,最後直子也自殺了。渡邊在《挪威的森林》一開頭就很悲泣的說,可能直子根本從來就沒有愛過他,如果「流浪的半身」這樣的命題是成立的,直子在自己的半身 Kizuki 死後,無法愛上渡邊也就是必然的邏輯結果。知名的經濟學家劉大中過世的隔天,他老婆跟著自殺了,或許也是同樣的「情感邏輯」在運作。 《海邊的卡夫卡》裡佐伯小姐的初戀情人,莫名其妙的被打死了,佐伯小姐採取的情感策略則是把自己釘在某一個時間點,村上用了「隱喻」的方式表達,說佐伯小姐在找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說穿了其實就是佐伯小姐企圖把時間「急凍起來」,讓自己生活在過去的時間裡。佐伯小姐曾經自述到,在 15 歲的時候,一直想望著另一個世界去,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到一個時間不會流逝的地方去 (下冊,頁 32)。佐伯小姐接著又說,我現在的為止的人生已經持續磨損了,自己一直在磨損下去。應該停止的時候沒有停止,明明知道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卻不知道為什麼無法停止。結果只為了度過時間,而繼續做著沒有道理的事情…我曾有一段時間曾經獲得太完美的東西,所以後來只好一直蔑視 (下冊,頁 100)。 佐伯小姐其實已經找到另一個世界的入口,靈魂也飄到那裡去了,所以在這個世界像是「行屍走肉」般的活著。當然,「那個世界」到底是不是她「15 歲時想望的世界」村上沒有提到,你認為呢?諾伊曼 (Neumann,Erich) 在《意識的來源與發展史》(The Origins and History of Consciousness) 曾經提到一個很有趣的想法:「你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諾伊曼認為魔法的儀式和宗教的儀式是相同的,例如人類在舊石器時代有獵殺公鹿的魔法儀式,因為原始時代的人類認為獵殺公鹿的儀式可以提高捕獲量,我們或許會認為這種想法很愚蠢,但是如果深究之下我們可以發現,「魔法儀式」提高了獵人主體性的自信心,因而增加了捕獲的效率。經濟學家曾經提出經濟市場會有「自我預期實現效果」(self-fullfilling expectation effect) ,例如在 1997 年發生亞洲金融風暴期間,亞洲各國的經濟狀況其實沒有那樣慘的,但是投資人就是「看衰他」,硬是把各國的幣值拉下來。其實只要台灣的投資人都「看衰」台灣的股市,就算台灣的經濟狀況沒有那樣慘,台灣的股市還是會無量的下跌。有時候,你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或許佐伯小姐相信自己是真的找到那個「急凍時間」入口,一直到田村卡夫卡闖進她的生活圈為止,不然,她應該像直子一樣的自殺。經濟學家稱「自我預期實現效果」是一種太陽黑子效果 (sunspots effect),是一種「鬼魅」一樣的效果。村上在《神的孩子都在跳舞》裡也有刻劃這樣的人物,善也的母親跟一個醫生做愛,結果懷孕了,醫生開始懷疑這個孩子是一個「姓胡的意外」,因為醫生算準安全期,戴了保險套,怎麼會懷孕呢?一定是善也的母親對不起他,跟別人上床。冤枉啊,善也的母親真的沒有外遇啊,結果醫生離開了善也母親,善也的母親生下了善也。善也的母親後來信仰了宗教,重新的站起來,對善也說,「你是神的孩子,不然你的雞雞為何這樣大?」,善也的母親很快樂的活著,只要相信神真的臨幸了她,在 11 月 12 的夜裡。 村上春樹在《神的孩子都在跳舞》的最後一頁預告,要開始寫一些不一樣的小說:
「以後開始寫不一樣的小說,純平想。 黑夜過去,天色亮起來, 相愛的人在那光明中擁抱, 就像是有人一直作夢期待已久的, 那樣的小說。」 是不是因為這樣,村上春樹沒有讓佐伯小姐步直子的後塵,只讓她心臟病發而死?是不是因為這樣,村上春樹沒有讓田村卡夫卡真的「弒父」,而由中田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代卡夫卡「弒父」?是不是因為這樣,村上春樹處理田村卡夫卡的「戀母情結」,採用「夢」的語言?就像是人類的很多的深藏在潛意識的慾望,只是在夢中出現,村上很聰明的選擇「夢」一般的語言來表示。其實,你有沒有發現,《海邊的卡夫卡》裡面的人物,結局都沒有那樣慘了,佐伯小姐心臟病發安詳的死去;中田也從另一個世界變成普通人, 也算壽終至寢;星野開始聽貝多芬;卡夫卡「把性蒸發掉」後,也努力的活下去了。
LaZo(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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