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春天有個約會
《村上春樹》



村上春樹在《村上春樹去見河合隼雄》中提到一段非常有趣的婚姻觀, 村上認為,結婚生活可能是為了互相彌補缺陷罷了, 結果,能夠彌補彼此缺陷,只能靠自己好好的確認那缺陷在什麼地方, 有多大才行。 所謂的婚姻生活,歸根究底,可能只不過是那冷酷的相互描述地圖的作業(頁67)。 村上言下之意,婚姻在某種意義上, 會照見自己的缺陷,藉由婚姻人們可以進一步的知道自己究竟需要的是什麼樣的「伴侶」。 體現村上這種論調的作品,最明顯的是《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與《發條鳥年代記》兩部作品。

在《國境之南、太陽之西》中,「我」在青山高級區擁有四房兩廳的大廈住宅, 在鄉根山中擁有個小別墅,擁有BMW和吉普車。 維持一個無可挑剔的幸福家庭。 「我」愛著妻和兩個女兒。 人生還有什麼可求?「我」覺得這樣是不夠的。 自從一年前遇到了初戀情人島本後, 「我」開始覺得他的人生,好像空空的缺少什麼,失去了什麼, 我認為身體的某一部份一直飢餓著,乾渴著。 那個部分不是妻子,也不是孩子能夠填滿的。 「我」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初戀情人能夠填滿。 「我」在跟島本一起後,才感覺到那一個部分的滿足, 且「我」滿足後才第一次發現,過去的漫長歲月, 自己是多麼飢餓、多麼乾渴。「我」發現再也無法回去過去的世界去了(頁200)。

村上的寫法讓人有一丈二金剛摸不著腦的感覺, 村上究竟想陳述怎樣的內在經驗呢? 容格在一九一三年與佛洛依德絕交後,進入了一段強烈的內省時期, 當時這位一代心理學宗師開始質疑自己的研究的是否有價值, 那時候他把自己的夢記錄下來,加以解釋,俾以瞭解自己內心的種種想望。 就在某一個瞬間容格聽到了一個女性的「聲音」告訴他, 他的研究是藝術。很多的心理學家, 藉由容格相同的積極想像(active thinking)發現了相同的內在人物。 容格發現的女性人物就是著名的「阿尼瑪」 (anima); 容格後來認為每一個人都有陰陽的傾向, 當表現在外的陽的時候,潛藏在內心的就是陰; 反之,表現在外的是陰的時候,潛藏在內心的就是陽。 易言之,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個潛藏的異性內型, 男人潛藏的異性類型就稱為「阿尼瑪」 (anima); 女人潛藏的異性類型稱為「阿尼姆斯」 (animus)。

人常常會有阿尼瑪或是阿尼姆斯的問題, 例如為了一點小事過度反應,可能的原因是阿尼瑪或是阿尼姆斯發威的緣故。 一個有趣的觀察的是,男性的異性典型阿尼瑪,趨向於優柔寡斷, 所以有時候,男性在面對感情問題的時候,因為阿尼瑪的影響, 呈現了極端的濫情、感傷; 女性的異性典型阿尼姆斯則傾向於智性, 在阿尼姆斯的影響下,女性在處理感情方面, 傾向於攻擊,甚至於是冷靜而無情。 各位讀者可以仔細觀察周遭的朋友,會發現容格的說法很有解釋力。 容格女性緣一直不錯,其中最出名的一段的女主角是俄羅斯猶太姑娘薩比娜, 薩比娜原是容格的病人,後來容格發現薩比娜有驚人的心理學天賦, 鼓勵她受正規的心理學教育,薩比娜後來拿到博士學位, 成為傑出的心理學家。薩比娜瘋狂的愛上容格, 她自承對容格的愛以一種瘋狂的激情壓倒自己。 一九一二年薩比娜嫁給了一位醫生保羅•謝夫特爾(Paul Scheftel), 她雖然懷孕四個月,依然迷戀容格。 容格發現薩比娜不可抗拒的原因是,不像他原配艾瑪, 是因為薩比娜與他母親在生病時照顧他的一位女樸相似, 容格坦承這一位女樸是自己生命中阿尼瑪的形象。

一般來說,除了藉由自省等積極想像可以瞥見內心的異性類型外, 還可以從個人日常的偏好推導出阿尼瑪或是阿尼姆斯。 因為人們往往會沒有來由的喜歡某一種類型的人, 可能的原因是某一類型的人剛好跟自己內在的異性典型有某種程度的契合, 也就是說,我們沒有來由的喜歡每一個人, 可能是這一個人剛好是我們內在異性典型的投影。 女性的內在的異性典型阿尼姆斯喜歡投射到「知識份子」、男高音、藝術家等英雄人物身上。 男性的內在的異性典型阿尼瑪則趨近於喜歡無意識、黑暗、虛幻、無助等。 柴門文曾經提出了有趣的男女觀察, 她認為男人最喜歡唾手可得、孤苦無依、無助的女人, 只要女人一告訴男人「我的痛苦只對你說」, 一般男人大概多難逃「魔掌」;反之, 女性最喜歡有理想有抱負的有為青年, 即便是這個青年的夢想可能浮誇不實,理想只是海市蜃樓而已, 女人則最怕訴苦的男人,通常女人一見到這樣的男人, 轉身就跑,柴門文的觀察大抵吻合容格對於阿尼瑪和阿尼姆斯的觀察。

有了以上的背景知識後,再回頭來審視村上的話會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明亮, 村上認為婚姻生活只是讓自己發現自己的缺陷, 夫婦兩人只是殘酷的互相描繪缺那一塊的過程, 「我」重見島本後,才警覺自己生命竟然缺了偌大的一塊而不自知, 藉由婚姻的生活,「我」清楚的發現自己的幸福竟然沙堆上的城堡, 有了沙堆上城堡的生活後,才可以清楚的照見自己缺什麼。 從容格的角度而言,島本就是「我」的命中剋星阿尼瑪。 容格認為人成長最大精神危機有兩大關卡,一為少年時,二為中年時; 其中中年時發威主要是阿尼瑪和阿尼姆斯; 當一個人碰上自己命中的阿尼瑪或阿尼姆斯時, 很少相處超過五分鐘內不會出事,在日本, 上班族大概在三十五歲左右,是外遇的高峰, 漫畫家柴門文的《Age 35》就是在探討這個課題,有趣的是, 村上春樹在《發條鳥年代記》裡也提到他自己無法理解的問題: 為何去找心靈巫師的人都是在中年呢?

撞見生命中的阿尼瑪斯後產生毀滅的力量, 最出名的文學作品大概是湯瑪斯•曼的《魂斷威尼斯》。 《魂斷威尼斯》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湯瑪斯•曼(Thomas Mann)最出名的中篇小說, 義大利的名導演維斯康堤(Luchino Visconti, 1906-76)改編成電影。 該片把小說的主角阿申巴赫改成了一音樂家, 再用巴勒(Gustav Mahler)的第三及第五交響曲的片段做配樂, 該片在1971獲得坎城影展最大獎。 《魂斷威尼斯》的故事很簡單, 一個五十多歲的國際著名的作家阿申巴赫長期獻身寫作, 在身心疲憊之際,到了威尼斯去度假。 他在旅館遇到了十四歲的美少年塔吉歐, 阿申巴赫認為塔吉歐是美的化身,為他神魂顛倒。 過不久,威尼斯成了一個霍亂蔓延的疫區, 阿申巴赫也不願意離開威尼斯, 最後病死在威尼斯的海灘。 美少年塔吉歐是阿申巴赫的的阿尼瑪, 就像是島本是「我」的阿尼瑪一樣。 兩部作品在遭遇了阿尼碼的下場都很慘。

一個每天清晨穿西裝打領帶循規蹈矩的白領階級, 可能因為太認同於自己的角色, 變得毫無個性可言,驚悚的是, 這種人極有可能被極端不傳統的女性特質所吸引, 因為非常有可能這些不傳統的女性剛好是其內在阿尼瑪的投射; 阿申巴赫過著清教徒般的寫作生活, 所有的慾念都被壓抑下去, 到了中年驚見阿尼瑪,宛如黃河潰決,一發不可收拾,魂斷威尼斯。 「我」在與島本重逢後,發現自己只不過是不完整的人, 不管去到那裡都有致命的缺陷,那缺陷帶給「我」激烈的飢餓和渴望, 「我」認為如果再一次遇見島本,很有可能再做出同樣的事情(頁232)。 「我」的妻子有紀子進一步的問「我」是不是過去一直在逃避那股「阿尼瑪」致命的吸引力呢? 「我」回答說大概是吧!妻子有紀子說我是可憐的人(頁233)。

女性主義先驅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過去寫給她的美國男友尼爾遜.艾葛恩的篇篇情書集冊為《越洋情書》, 書中透露了西蒙波娃少見的一面,西蒙波娃信中除了深情款款外, 最令女性主義者不解的是,為何西蒙波娃卑微到塵裡去, 甘心淪為女性主義眼中的小女人? 其實,艾葛恩可能是西蒙波娃命中的阿尼姆斯, 西蒙波娃所上演的不過是千百年來人類社會所謂的「肥皂劇碼」, 我們不願意相信,卻又無可奈何的事實。

LaZo(程朗)
(12/04/2004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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