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澤直樹】
後魔山時代的鬼魅
《20世紀少年》

最後修訂: 2004 / 11 / 12




大盜者竊國

「大盜者竊國」用來形容朋友領導的友民黨是在貼切不過的。 小泉響子在歷史課隨口說了要做「賢知一派」的專題, 馬上被「朋友樂園」叫去洗腦, 吃驚的是老師和響子的媽媽都認為這是無上的榮耀(8,78)。

自從2000除夕夜發生了病菌隨處散播事件後, 整個日本社會竟然出現了「朋友一言堂」的現象, 出現了〈新青少年保護教養條例〉, 禁止所謂的各種有害日本的青少年的刊物, 再也不准所謂的「保護地球和平的熱血男兒的故事」出現在市面上, 很多的漫畫家被捉起來(5,208), 角田因為畫了一部科幻漫畫而惹來牢獄之災(6,76), 日本社會成了一個連漫畫創作自由都沒有的國度, 可怕的不是沒有自由,而是很多人既然心甘情願的交出自由, 整個社會幾乎都被「朋友」洗腦了。

如果讀者認為這種情況只是漫畫家虛構的故事, 可能就流於太過簡單化實際社會的狀況了。 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前, 德國的富國強兵成了歐洲各國發展的楷模, 過度的自由經濟制度並沒有為當時的歐洲帶來太大的財富, 反而是希特勒領導的德國,在極權統治下,累積了驚人的財富。

當時的歐洲,建立一個橫跨歐洲的集權國家的呼聲日濃, 如果不是希特勒的行徑太過於招搖, 完全要建立以德國為中心的歐洲帝國, 可能世界的歷史就要改寫了, 當時有不少的國家就曾經向希特勒拋媚眼, 「只要麵包,交出自由」的意識, 正在歐洲蔓延開來。 人類的歷史上,很容易出現「浮士德式」的沈淪: 把靈魂交給魔鬼,交換物質的享受, 浦澤直樹很喜歡畫並且很關注這類型的題材。

「浮士德式」的沈淪

浦澤直樹在《怪物》這一部作品裡, 曾經不止一次的提到「浮士德式」的沈淪。 例如, 第 14 集裡面出現了一個童話故事〈大眼睛的人和大嘴巴的人〉, 這個故事的大綱如下:

「我們來交易吧!惡魔這樣說,
  我不要,絕對不要。大眼睛的人這樣說。
  好啊!我們來交易吧!大嘴巴的人這麼說。
  大嘴巴的人的庭院很快就變成了美麗的花園,
  大眼睛的人好窮好窮,
  肚子餓得受不了。
  大嘴巴的人每天快樂得不得了,
  每天吃花園的果實吃得飽飽的。
  但是他的花園很快就枯萎了。
  等到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大嘴包的人在他的再也不會開花的花園裡,
  張開他的大嘴,哇哇大哭,
  低聲說道,早知道,就不和惡魔交換。
  大眼鏡的人好餓好餓,
  大眼睛的人眼淚一滴滴的滴下來,
  說早知道就和惡魔交換。
  惡魔說,交易吧,讓我們交易吧!(14,75)
浦澤直樹在這一個童話故事裡鋪陳了一種兩面不是人的「圍城弔詭」:
  錢鐘書•《圍城》
  蘇小姐道:「法國也有這麼一句話。 
              不過,不說是鳥籠,
              說是被圍困的城堡fortresse assiegee,
              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城裡的人想逃...」
    慎明道:「不管它鳥籠罷,圍城罷,
              像我這種一切超脫的人是不怕被圍困的。」

城裡的人後悔待在城裡,城外的人後悔留在城外; 跟惡魔交換的人後悔跟惡魔交換, 沒有跟惡魔交換的人後悔沒有跟惡魔交換。 但是有後悔還好,至少還是一個循環, 連「後悔」都沒有的人要怎麼辦呢? 浦澤直樹在《怪物》中提到了「圍城困境」, 在《20世紀少年》裡, 則進一步的提出了「藍色大門式」的困境:

易志言和楊雅吉吉•《藍色大門》

  「其實我的願望是很渺小的,
    我希望當大家流行穿低腰褲並且露出褲頭的時候,
    我能夠不堅持迷你裙家厚底鞋;
    當村上春樹流行的時候,
    我最好也不要支持吉本芭娜娜。
    我必須不斷的提醒自己,隱身於人群中,
    我願意成為學校裡面曲意奉承,
    或扁平自己的靈魂成為一片影子的人。」

可怕的後魔山幻境

在2000年除夕夜後, 日本的整體的社會居然進入了一個樂於「交出自由」的國度, 扁平自己的靈魂,成為了一隻沒有腦袋的魚, 只會不斷的前進、翻身或是漂浮。 浦澤直樹在《20世紀少年》中的描寫, 讓人想起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湯瑪斯•曼(Thomas Mann)在一九二四年出版了小說《魔山》 (The Magic Moutain), 而浦澤直樹畫出了魔山被摧毀後的可能情境之一。

《魔山》故事的主人翁卡斯拖普(Hans Castorp)是年輕的德國工程師, 來到瑞士阿爾卑斯山的一家療養院探訪兄弟, 原來只打算逗留數天。 沒有想到經醫生診斷,他得了肺結核, 要呆在「魔山」裡治療,一晃就是七年。 在魔山裡,各種思想雜陳, 有義大利自由派人文主義者登布里尼(Settembrini), 以及被他奉為宗師的詩人兼自由思想家卡度齊(Carducci), 激動的反動份子那夫塔(Naphta), 左派、右派、騎牆派一應俱全, 主人翁卡斯拖普則是一個虛心受教於各種差異極大的思想學說中, 七年過了,卡斯拖普病好了,下了魔山。 在愛國精神的感召下,參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 明為參加一次世界大戰, 湯瑪斯•曼實則暗示極權政治以及更大的破壞要到來。 湯瑪斯•曼告訴我們,這個小伙子生還的機率並不高。

湯瑪斯•曼的魔山寫在一次世界大戰後, 雖然故事內容是發生在一次世界大前, 實則是「以古諷今」。 對於當時的隱性但是尚未成形的「法西斯主義」以及「納粹主義」提出最深沈的指控:

納夫塔;「我們這個時代的奧秘和箴言
          不是解放和自我發展。
          我們的時代所需要、所要求的、
          必為自己創造的是─恐怖。」

當一個社會要求的不是解放和自我發展時, 湯瑪斯•曼認為創造出來的是「恐怖」。 浦澤直樹在《20世紀少年》裡畫出了盡是「朋友」鬼魅的城國, 整個社會進行類似文字獄的「白色恐怖」。

張愛玲素樸的基調

希特勒只所以失敗在於失去了歐洲的人心, 有位美國記者在一九四零年的時候在夏季抵達羅馬尼亞時覺得, 「希特勒不僅會贏得勝利,也可能會贏得和平, 並且重新整合歐洲。」但是當他一九四一年一月離開羅馬尼亞時的態度卻轉變了, 「希特勒絕對不可能贏得和平或是整合歐洲」。 浦澤直樹《20世紀少年》的可觀之處在於畫出了得到歐洲人心的「希特勒」。

「縱使在歐洲內旗幟鮮明的反德國家也會承認,
  自法國大革命以來的國際秩序已經受到挑戰,
  民族國家恐怕得退居幕後,由更大的政治實體接手。
  因此,歐洲成為了階級嚴明的超國家並不是無法接受的。」

  頁134, 馬佐爾•《新黑暗大陸》,時報出版社

所以,當德國在一九四零年夏季攻佔比利時時, 布魯塞爾甚至於出現了「反議會的風潮」, 比利時明顯的向德國示好,期待歐洲在新的制度下走向繁榮。 《20世紀少年》的友民黨的手段比希特勒高明, 野心則是和希特勒一樣。 浦澤直樹從《危險調查員》開始, 持續的觀察甚至於研究德國的歷史和現狀, 這種潛在的創作養分一直滋養著浦澤直樹的以後的作品, 《怪物》更是一部深植於德國的作品, 把約翰比作希特勒:

《怪物》,(4,66)

 「妳不覺得約翰他還在希特勒之上嗎?
   希特勒考美術學校落榜,在軍隊只升到伍長...
   他的群眾魅力一直過了三十歲才開始展現...
   約翰從孩提時代就有一種魅力般的群眾魅力了,
   從孩提時代開始的群眾魅力,簡直就像是耶穌一樣。」

《20世紀少年》表面上是一部科幻式的漫畫, 骨子裡流著與《怪物》一樣的創作邏輯。 精神分析鼻祖佛洛依德(Freud)認為, 作家在某種程度上會向外投影(projected)其內心的狀態, 可能是無意也可能是有意的。 因此作家的作品也可以看做是一種心情的寫照。 對於身處與日本之外的讀者而言, 少了一份土地環境的生活情境, 可能會遺失了一些重要的訊息。 浦澤直樹究竟是在焦慮什麼或是在關心什麼呢?

一項各位讀者可能會吃驚的訊息是, 在《20世紀少年》裡, 總共提到兩次安達充,有趣的是, 安達充竟然也曾經處理過跟浦澤直樹一樣的課題。 在《美眉•美空》這一部作品裡, 安達充藉由幾個有超能力的少年, 和一對懷有惡意的的野神兄弟的對抗指出了相同的問題:

  《美眉•美空》 , (4,174)
「一個男人,用他的超能力,凝聚人力、凝聚金錢,
  是在幾十年前吧?當時就發生很多這一類的故事。
  然而,就因為處於這個時代,才更是危險。
  懷抱著莫名的不安,
  只是隨波逐流地走在看不見未來的軌道上,
  這樣的人太多了。總之,像這樣在偶然之間誕生....
  這樣的一顆星....這樣的人,
  天生就具有惡意與獨裁的性格。
  再加上超能力,那會發生多大的悲劇,我也無法估計。
  (然後,是核爆的畫面。
   由有預知能力的小久保在夢中驚醒說出。)」
  (然後,是核爆的畫面。
   由有預知能力的小久保在夢中驚醒說出。)」

以上的這一段話如果拿來形容《20世紀少年》主題是是不是很貼切呢? 安達充說「就因為處在這個時代才更危險」, 那我們究竟處在怎樣的時代呢? 事實上,我們可以藉由《20世紀少年》來看我們究竟處在怎樣的年代。 藉由兩部漫畫的交互參照, 得出更多的潛藏在日本漫畫家背後的「集體潛意識」。 (11/12/2004 0: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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