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澤直樹】看不見的古都

 「那時候的體液和淚水清新如花露，人們比較願意隨他要落就落。
   那時候人們非常單純天真，不分黨派往往為了單一的信念或愛人，
   敢於捨身赴死。.....那時候的夏天夜晚通常都看得到銀河和流星，
   望之久久會讓人生出人世存亡朝代興亡之感，
   其中比較傻的就有立誓要做番大事絕不虛度此生。」

			   朱天心•〈古都〉

《20世紀少年》像極了療傷類的作品， 浦澤直樹可能藉由這一部作品，把童年生活的記憶， 藉由作品的呈現，企圖捕捉一些流逝的時光。 整部作品幾乎都充滿了浦澤直樹童年的點點滴滴。

最令人心驚膽戰的大概就是「七龍拉麵」的保護戰， 神乃為了保護「七龍拉麵」不會失傳， 竟然力抗兩大黑幫， 所持的理由竟然是「味道一模一樣...我吃了七龍的拉麵嚇了一跳。 那個味道竟然跟我小時候常跟我叔叔去吃的拉麵一模一樣。」(5,136)， 七龍的拉麵師傅的師傅死於十四年前的「血腥除夕夜」， 七龍的師傅直到死前，還死守著那一鍋湯頭。

(5,149)
師傅：「師傅...到最後還抱著這個鍋子，
        一直說一定要保護湯頭....
        現在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是師傅的第七個弟子...」
神乃：「所以才叫做七龍...」

5,152
泰國幫老大：「我一直不喜歡日本拉麵，不過...」
中國幫老大：「這的確是值得用命保護...」

定清家裡竟然裝潢的像1970年代, 收集整套的Sunday漫畫週刊， 定清背叛朋友時， 要衝出重圍時竟然是要燒朋友最心愛的「郎阿飄」(11,128)， 只好讓定清離去。浦澤直樹與時間角力， 企圖藉由漫畫的創作留下一些已經在消逝的東西， 神仙有錢後，才真正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他希望「保齡球可以再度大為風行」(7,110)， 整部的《20世紀少年》，洋溢著懷舊的氛圍， 或許我們可以這樣的說，《20世紀少年》是浦澤直樹步入中年後， 記憶追念少年時光的一部隱性著作， 很多的作家幾乎都有這種與時光拔河的寫作企圖， 深層的心理動機則是希望藉由作品，發洩掉「時不我與」的缺憾。

日本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曾經寫過一本小說《古都》， 筆下寫出了了日本戰後美軍占領下的社會世相， 傳統文化面臨危機，景物失去古都的情調， 《20世紀少年》描寫了一個已經失去的「古都」， 那個浦澤直樹曾經生活過的「古都」。 張愛玲在《傳奇》中曾經提到一種文明的荒涼觀：

  「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促的，
    已經是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到來。
    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昇華還是浮華，
    都要成為過去。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涼』，
    都是因為思想背景裡有這惘惘的威脅。」

生活在快速變化的社會裡，自己生活的空間不斷的被破壞重建， 對於浦澤直樹這一些中年人而言，這樣的感觸是很深的。 動畫大師宮崎駿的動畫盡是青山綠水，可惜都已經看不到了， 被人類破壞殆盡了，宮崎駿就讓大家看個夠， 當大家要看青山綠水的時候，只能從動畫或是影片中看的時候， 動畫本身就是一首輓歌，一處文明的墳場。 浦澤直樹或許是想捉住自己曾經在這個世界上曾經活過的證據，

也許有一天，「七龍拉麵」真的不敵西方料理； 也許神仙看不到保齡球再度風行； 也許我們曾經生活的空間，已經景物景物不依舊，人事也全非。 但是我們不要怕，浦澤直樹告訴我們，這些生活過的日子， 會成為你細胞的一部份，只要閉上眼睛， 你就可以感受到細胞在動，然後你就會像賢知一樣， 有一個無敵的身影：

(11,37)
賢知：「我以為我把一切都忘掉了，
        不，應該說我是想忘掉，那時候，
        想要退出樂團的時候...
        如果像現在這樣，我就不會退出了...
        我用掃把當吉他彈我最喜愛的曲子...
        ....不需要唱片，不需要CD跟隨身聽，
        只要閉起眼睛就可以聽到，原來這是我的血肉...」

接著神乃閉起眼睛，真的聽到了他叔叔賢知的歌唱聲， 雖然錄音帶壞了，但是神乃還是聽得到，神乃開始流下眼淚， 場景切到神乃小時候，賢知告訴神乃：「他是無敵的...」。 浦澤直樹畫這一段很不容易看，但是寓意蠻深遠的！

普魯斯特曾經說過：「空間是一種心理現象！」。 如果我們曾經到過一個地方，或是在某一處地方呆久了， 就會對這一處地方產生特殊的感情，當故地重遊時， 我們就會把過去的一些生活情景投射出來， 使得這一個地方多了一層意義。 浦澤直樹以上的那一段，就有普魯斯特話的味道。 只要曾經生活過的，就已經沁入我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閉上眼睛，所有的感覺都回來了， 我們因此戰勝了時間，有了像賢知一樣無敵的身影。

LaZo(程朗)
(11/12/2004 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