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結晶過程

法國小說家斯湯達爾(Stendhal)曾經在《論愛情》(Love)裡提到一個很有趣的概念：「結晶」。這是他對一個叫做馬爾蒂女子單戀後的作品。斯湯達爾說在薩爾斯堡有一根禿樹枝掉到廢棄的鹽礦裡。幾個月後，樹枝被拉出來，上面都被鹽的結晶所覆蓋。很小的一支樹枝，突然間像是鑲滿鑽石的一條銀河。斯湯達爾再也看不出這是一根樹枝。斯湯達爾進一步將這種物理的過程跟人類的心理過程類比：想像將所愛的人形象改變。斯湯達爾認為人在熱戀的過程就是一個「結晶」的過程，宛如把愛人全身都鑲滿了鑽石，然後愛人蒙上了一層魅人的光暈。

斯湯達爾的比喻很有趣，熱戀中的男女都以為自己找到了永恆的幸福。蕭伯納曾經說過一句風涼話：

 「至少有二十幾萬人
   可以給同一個女人同樣的幸福。」

樹枝終究是樹枝，抖露了鑽石，樹枝終究會還原原來的本色。在柴門文《東京愛的故事》裡，赤名莉香就是一個想永遠都活在只有「結晶」裡的徹底人物，赤名莉香說自己的愛情能量是別人的五倍，要愛侶給予想對應的愛。這是不可能事，在熱戀後，結晶的鑽石會去掉，赤名莉香受不了鑽石被剝落。

一個有趣的問題是，那有沒有永遠不會褪掉的「結晶」。應該有的，例如父母對於孩子無止境的愛，柴門文就曾經坦承的說：

「對昔日男人的愛，
  遠不及對於兒子的十分之一。」

柴門文說兒子哭，可愛；兒子放屁，一樣可愛；看兒子吃奶令她出神；凝視兒子的睡容，不覺得時間的流逝；為他擦屁股，心裡充滿了喜悅的顫動(《魚樹》，頁 135)。

還有一種最慘烈的愛，出現在《女強人俱樂部》裡，柴門文稱為「跟幽靈談戀愛」。大塚是日本首席的按摩師，到義大利去進修按摩的技術，遇到了義大利的足球國腳羅貝爾德，就在義大利定居下來，後來由於羅貝爾德諸事不順，開始酗酒、找女人，大塚還是無怨無悔的跟在羅貝爾德的身邊。大塚所持的理由是因為自己還是愛羅貝爾德！大塚說到，剛邂逅時，羅貝爾德真的很體貼、很有魄力，讓她為之瘋狂。大家都對大塚說，當時羅貝爾德已經不存在了，跟他分手吧！可是，就算是以前的羅貝爾德成為了幽靈，大塚還是喜歡他，好喜歡他(3,58)。

柴門文描寫這種跟「幽靈」談戀愛的情況，讓人想到了卡謬《異鄉人》(The Outsider) 中的一條狗，這一條狗的主人一直詛咒牠、踢牠、嘲笑牠，但是這一隻狗死了後，這個主人好像失去親人般的哀痛，這是人類的愛裡面最弔詭的形式。一個女人可能永無止境的批評她的男朋友，因為她愛他；一個男人也可能毒打自己的老婆，因為他懷疑老婆有了其它的男人，施虐者和受虐者形成緊緊依附的關係，或許在大塚的內心深處，會把被打曲解為羅貝爾德愛她的證明，因為羅貝爾德只會對最親近的人動粗，不管怎樣，人類的感情呈現了多樣的面貌，柴門文的漫畫世界提供了一個窗口，讓我們看這個世界裡感情的眾生相。

LaZo(程朗)
(9/15/2003 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