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程蝶衣在跳舞

看到張國榮的死，整個人都被掏空。搜尋記憶的片段，對於張國榮的記憶開始鮮明起了。

我沒有特別喜歡張國榮，只是他的電影看太多了，想起了他演的電影，一些人生的經歷一下子又湧上心頭。某些時間有意義在於在這一些時間裡，有一些特別的人、事、物把這一段時間標出來。

普魯斯特認為快樂的條件是：住在所愛的人身邊，有迷人的景致，許多的書和音樂，離劇院不遠。是因為人、事、物所構成的情境空間，讓時間變得有意義。

在某一年的冬季，我遇到一個25歲的革命少女，一個很喜歡張國榮的少女。她總是冷冷的對我，有一次到她的住處，整個人被嚇住！她的住處只有一張桌子，一堆稿子，以及一張床。她對我說，她很討厭我，她拿了稿子丟向我。

稿子都是紀錄我已經遺忘或是根本沒有注意的小事：想事情的時候總是翹嘴巴、只露出襯衫的右邊領子、用釘書機釘起來的褲腳裂縫、不喜歡吃巧克力、吃飯不喜歡跟人聊天、襪子顏色不一樣、折到裡面沒有拉出來的布鞋前舌....

她說開玩笑的，不要太認真。不就是消遣，因為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沒有音響，寫東西來打發時間。接著叫我自便，她要開始寫，我盯著她，她說這樣寫不出來。好吧！不看就不看，忍不住的從鏡子裡偷看，發覺她竟然淚眼汪汪一直寫。

我突然覺得有一點冷，這個房間太單調了，讓我覺得冷。只有筆、稿紙和眼淚讓我覺得好冷。面對著記錄我每日的生活紀錄，我覺得好冷。看到我已經忘記的過去瑣事，讓我覺得冷。來點音樂好不好....為什麼沒有電視聲？原來這裡這樣冷。

我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只能告訴她，有空會陪她去看張國榮的電影。今夜，《霸王別姬》的程蝶衣又在眼前跳舞，跳啊跳，我覺得好冷，好冷、好冷....。我討厭看張國榮的電影，因為讓我覺得好冷，冷得我想哭。

看到報導我才知道，原來張國榮有參加《烈火青春》的演出，我也只記得周潤發抱著夏文汐在公車上做愛的情景，感官的刺激大過一切，在這個「視覺系」的年代裡，有懼高症的張國榮，選擇了他認為最慘烈的方式死去。張國榮的死，透過電視螢幕的不斷呈現，我變得全無抵抗能力，感覺到一種能量的崩潰，自己化成了空氣，好長的一段時間，竟然膠合不起來，我被帶到了革命少女的那個好冷的房間，冒冷汗，只想哭。

電影《藍色大門》裡，主角孟克柔和體育老師共飲一瓶礦泉水，孟克柔問老師，他們共喝一瓶水，算不算接吻？老師回答說當然不是，那接吻的定義是什麼？是什麼空間情境下才算接吻呢？普魯斯特認為「過去」是存在，但是有一些人一輩子也不會發現。我發現「過去」是存在，因為張國榮的形象從來沒有這麼鮮明的在我腦中呈現，現在我只想深深的吸一口氣，跟妳在同一片天空下共同呼吸，我知道，我們共同呼吸應該就叫做接吻，因為我們心幻化成一種能量，一種穿越時代的能量，我突然覺得不冷。

還有我想告訴妳，張國榮並沒有死，妳知道我在說什麼。真的，張國榮沒有死，讓我們一起呼吸，在另一個空間裡，張國榮正與我們一起呼吸，妳看，程蝶衣又在跳舞了。

  如果有一天，妳問我，
  為什麼每次吃土司，
  總是把鵝肝醬塗得滿手都是，
  我不會告訴妳，因為我想妳吸我的手。

  如果有一天，妳問我，
  為什麼開始聽西洋歌曲，
  而不聽已經聽了八年的台語歌曲，
  我不會告訴妳，因為妳喜歡。

  如果有一天，妳問我，
  為什麼接吻的時候總是張開眼睛，
  我不會告訴妳，因為我想看妳接吻時候的表情。

  如果有一天，妳問我，
  什麼時候愛上妳，
  我不會告訴妳，一出生我就愛上妳了，
  因為我是流浪的「半身」，另一半在妳那裡。

LaZo(程朗)
(4/23/2003 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