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大門】
鯨鯊與熱帶魚



   八月的時候,走在信義路的人行道上,
   風一吹過來,頭頂的綠葉就搖晃著發出聲音,
   抬頭一看,陽光從樹葉間灑下,真的很美,
   這個時候,我就真的好想拍。

   附近的路口有幾個附中的學生在等綠燈,
   大概有四個人吧!啊!
   是阿勉、張士豪、孟克柔、林月珍,
   他們一臉興奮的樣子,
   好像一變成綠燈,
   就會馬上衝出去,我在想,
   這一些人只是為了一個號誌燈,
   眼神就可以這樣閃閃發亮,
   我就已經在心裡按下快門。

   我的心一架不會曝光的數位照相機,
   紀錄著妳的美麗和我的人生。

   年輕,真好。



內容大綱




 杜撰城堡裡的白馬王子

白雪公主裡七個小矮人的名字是Doc(萬事通)、Grumpy(愛生氣)、Happy(開心果)、Sleepy(瞌睡蟲)、Bashful(害羞鬼)、Sneezy(噴涕精)以及Dopey(糊塗蛋)。我一直覺得這是一個有趣的弔詭,可能只有當以上這一些小矮人名字所代表的情緒或知識,被壓到小矮人的位階,才能成就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這一段「童話式」的戀情。

   附中的傳奇是生活在彼的年輕心靈,
   一代一代杜撰出來的,
   原先只是一片森林,
   但他們看見一座城堡,
   原先只是一些苦悶的種子,
   但他們播種出騎士精神,
   原先只是一所中學,
   最後卻成為故鄉,
   他們是如此杜撰的,
   但我們都親身體驗到了。

    羅智成•《附中野史》

看了藍色大門,張士豪宛若是附中杜撰城堡裡的白馬王子,在藍色大門裡,我們看到的是屬於高中生的世界,一個刻意把大人拉到「隱藏敘事」位階的學生電影,就像是刻意被矮化的七個小矮人一樣。這種題材,如果不仔細的處理的話,很容易流於卡通或是偶像肥皂劇。

藍色大門裡是有大人的,只是幾乎都是隱藏式的,用鏡頭帶過。張士豪和孟克柔在游泳池碰面了兩次,都有教官來巡察,被查到要記大過的,所以兩個人都躲起來了,兩次的升旗典禮,一次張士豪穿著花襯衫在耍寶,一次孟克柔逼出了張士豪說:

 「我就是要追妳!」

腳踏車在城市裡宛如花蝴蝶一樣,放恣的在夏天飛來飛去,所有的車輛都都被拋在腦後。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在《看不見的城市》(Invisible City)裡說:

  「城市裡的每樣創新,
    都會影響天空的樣子。」

在藍色大門的創新裡,繁華的台北城有了不一樣的風貌。天空特別藍,腳踏車成了道路的主角,在一個大人主導的世界裡,小孩子拿回了本應屬於自己的藍天白雲,整部藍色大門搖曳著「童話式」的風采。



一種醍醐味的美感

有趣的是,這一部電影藉由「童話式」的場景和劇情,鋪陳出了另一類的「美感」。整部藍色大門,很著重心理狀態的描寫,反覆的辯證著

 「我是女生,我愛男生」
這個孟克柔式的命題,而且用了整部戲的時間來辯證、鋪陳。

林月珍的極度戀物,甚至於聽張士豪的游泳的水波聲,就心滿意足的表情,生動的刻畫出人類執迷不悟的苦戀。

 「如果有一天,
   也許是一年後,
   也許是三年後,
   妳開始喜歡男生,
   妳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

這種張士豪式的承諾,給這個氣泡式愛情的都市裡,注入了一股清新的空氣。

日本有一個傳說,某地有一座「醍糊山」,山中湧出來的泉水極為甘甜。日本人就把最好的味道稱為醍糊味。而由於日本迷信水,所以最好的味道是水的味道,例如日本最好的酒「大吟釀」喝起來就像冰水一樣!連最好巧克力味道都像水一樣。

藍色大門這種揚棄跟成人世界對抗,把成人世界拉到幾乎隱藏的位置,讓小孩子的世界整個放大,再加上刻意經營心理活動的邏輯性,使得整部藍色大門「淡淡的」,少了一份「戲劇上」的對抗性,卻多了一分入口回甘的日式「醍醐味」。整部藍色大門,給人的感覺就是

 「流水一樣的花樣年華」



沒有第三個女人的城市

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裡,有一個叫做「伊希多拉」(Isidora)的地方,這個地方的特性是:

 「在兩個女人之間猶豫難決的異鄉客,
   總是會在這裡遇上第三個女人。」

在藍色大門裡,我們找不到第三個女人。或者這樣說好了,藍色大門已經把戲裡人物簡單化,把所有的關係單純化,沒有為孟克柔、張士豪、林月珍安排了太多的轉折。

當林月珍要孟克柔送幫忙送情書時,情書竟然署名孟克柔,結果孟克柔拿英文課本丟林月珍。隔天,一大早有英文考試,林月珍就獨自跑開,去問一個鏡頭都沒有帶出來的同學要考那裡?宛如林月珍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上最多課的英文老師,也沒有露面,只有看到壯碩的數學老師模糊的身影。

這種乾乾淨淨的人物處理手法,很容易的把所有的焦點都聚到三個人的身上,但是可能衍生的問題就是會不會曝光過度,壞了一幅好照片。



精雕細琢的翡翠寶塔

以前傅雷在評論張愛玲《傾城之戀》的時候的評語很好玩:

「一個破落戶家的離婚女兒,
  被窮酸兄嫂熱諷攆出了母家,
  跟一個飽經世故、
  狡猾精刮的老留學生談戀愛,
  正要陷入泥沼裡時,
  一件突然震動世界的變故把她救了出來,
  得到了一個平凡的歸宿。
  幾乎占到二分之一的篇幅調情,
  盡是些玩世不恭的享樂主義者的精神遊戲;
  儘管那麼機巧、文雅、風趣,
  終究是精鍊近乎病態的社會產物。
  《傾城之戀》給人家的印象,
  彷彿是一座精雕細琢的翡翠寶塔,
  而非歌德式教堂的一角。」

在一些人的眼中,偶像劇大概就是一種精鍊到近乎病態的精神遊戲。在我認為,這應該是一種美學上的價值觀的選擇罷了。藍色大門在某一些人的眼中,也可能是偶像劇的大成,或者說是一種近乎病態的美學傾向,儘管整部電影企圖藉由心理活動的邏輯和合理性,來減低此傾向,卻也屢屢遭到這樣的評價。

我的想法是,視藍色大門為一精雕細琢的翡翠寶塔,正是肯定這一部電影的說法。是誰說,電影一定要有嚴肅的希臘悲劇合理性?是誰說,大家一定要上歌德式教堂的呢?

   「有一艘快沈的船,
     妳只能救一個人,那妳會救誰?
     我最討厭問這種問題的人。
     因為,為啥一定要問這種悲傷的事情呢?
     反正都知道結果了,就乾脆快快樂一點。」
   「例如呢?」
   「恩!去便利商店買啤酒的時候,
     順便買了煙火,那麼在空氣清新的夏夜裡,
     妳會想和誰一起放煙火?」

     北川悅吏子•《長假》

對嘛,不做禮拜的人,有空一起放煙花就好,需要這樣嚴肅嗎?是誰說,校園劇一定要有升學壓力、師生對抗、父母的叮嚀?每一次高高高興興的進入電影院,心情沈重的走出來,好玩嗎?或許,視藍色大門為偶像劇的人,也陷入了另一種的美感偏執(obsession)中而不自知。當然,我也不否認,在某種程度上,我對於藍色大門所杜撰出來的城堡,有一份溺愛。



或許是一種悲劇的力量

況且,我覺得藍色大門裡呈現了另一種形式的「戲劇悲劇性」。

 「回憶總是令人惆悵的,
   過去的美好只是會使人感覺一切都已經完了。
   而過去的煩惱,只會使人再度煩惱。」

   張愛玲•《流言》

回憶擷取了最美好的片刻,像濃縮的時間,迴魂似的告訴你,美麗時光已經不在,完了,真的完了。

我一直在想,對於已經走過藍色大門的人而言,看藍色大門的感覺,迴旋在腦際的,應該是一首「青春的哀歌」:

 「急景流年都一瞬,
   往事前歡,未免縈方寸。」

時間過得真快,以往歡樂的事情,像是糾結在心中的細繩,綁得我喘不過氣來。時間過得好快喔!真是不甘心!

張士豪:「好不甘心喔!
          整個夏天都快過完了,
          好像什麼事都沒有做。」
孟克柔:「對啊!
          好像就只是跑來跑去。」
張士豪:「妳看,沒有贏過一場比賽,
          好像什麼事都沒有做.....」

唉!就算你十年前贏了比賽,贏了金牌,那個金牌十年後,也只是告訴你,你老了。小孩子的世界,跟大人的世界真的差好多,孟克柔這樣說:

  「小士看著你的花襯衫飄遠,
    我在想,
    一年後,三年後,
    五年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
    由於你善良開朗又自在,
    你應該會更帥吧!
    於是我似乎看到多年以後,
    你站在一扇藍色大門前,
    下午三點的陽光,
    你仍有幾顆青春痘,
    你笑著,
    我跑向你問你好不好,
    你點點頭,
    三年五年,
    甚至更久更久以後,
    我們會變成什麼樣的大人呢?
    .....」

十年後的孟克柔還會講這樣的話嗎?十年後三點的陽光應該是一樣的刺眼燦爛,那一扇藍色的大門也剛粉刷過,小士開始喜歡喝黑咖啡,一直吃水餃的小士,開始喜歡吃苦瓜,因為他發覺跟人生的苦相比,苦瓜原來也不怎麼苦嘛!

對於已經經過藍色大門的人而言,可能看到的是殘破的自己。

亞理斯多德在《詩論》中一直強調,悲劇可以讓人產生恐懼和憐憫,進一步產生淨化的力量。

對於這一個說法,一種可能的理解為,當我們看到一部戲或一部電影,照見自己的殘破,飄來一絲的恐懼,憐憫於自身的狀況,從而淚流滿面。看見師大附中的城堡裡,游泳池還是一樣的清澈澄淨,曾經在這個城堡裡嬉戲的人,總會有一股想哭的感覺!哭了後,產生的是一種舒暢的快感。

我想,這應該就是一種悲劇的力量,誰叫!誰叫!那個叫什麼的,把師大附中拍得這樣美!我在想,如果TVBS的晚間新聞,如果沒有那個全台灣最強的「蘋果光」,還會有多少的觀眾看得下去呢?鏡頭真的塞不下那個臉啦!

黑格爾曾經論及蘇格拉底這位西方孔子的死,是一種悲劇。他的論點是,蘇格拉底的死是兩種力量衝撞下的產物,一股力量是代表法律,這是維護世俗安定的力量;另一股力量是自我自由的意思,要能獨立思考,做一個有自覺的人。這兩股力量產生了碰撞,蘇格拉底不容於當時的社會律法,以及流行的價值觀,他的死是理所當然的結果,這是一種合理的「死亡」結果,形成了一種「悲劇」。

從黑格爾的觀點,我們不難想到一個已經經過藍色大門的人,也有兩股力量在衝撞,一種真實的狀況:年華老去,青春不再;一種力量是來自於電影影像所杜撰的白雪城堡。這兩股力量的碰撞,會產生另一種「悲劇」的戲劇效果,對於觀察敏銳,多愁善感的觀看者而言,悲劇的效果越大,從觀賞這一類影片所釋放出來的能量越大。邵式重新把邵式王朝時期的影片發行,《梁山泊與祝英台》在一些老人家看來,宛如是一種療傷的過程,對於流走歲月的負隅頑抗,衝撞的力道往往讓人百感交集,淚流滿面。

藍色大門在撩撥你,如果你已經過了那一扇門。


鯨鯊與熱帶魚

在安達充的漫畫《陣平》裡,講的是一隻鯨鯊和一條熱帶魚的故事。

鯨鯊,英文學名叫:Whale Shark。不過,牠不是鯨魚而是鯊魚哦!牠不是哺乳類,而是世界上最大的魚類,這一條鯨鯊總是在遠遠的地方守候,守候一條熱帶魚,看著她成長,讓熱帶魚可以在一個類似於「附中白雪城堡」的環境中長大,

小孩子的世界還給小孩子,讓大人的世界儘量不要插足進去。

   「被切成兩半其實是件好事,
     如此才會理解世界上的一切人事物都不完整、
     才會知道這種不完整會帶來悲傷。」

     卡爾維諾•《分成兩半的子爵》

在藍色大門裡,企圖分成兩半的結果,讓我在那一個跑來跑去的夏天,遇到了或是想起了,那一條最美的熱帶魚。

游啊游,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夏天,天空的顏色,吹的風。好不甘心喔!錯過了那麼多的夏天,好像什麼多沒有做。

「也許是一年後,
  也許是三年後,
  如果妳開始喜歡這一篇文章的話,
  妳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

因為,妳有多愛師大附中,我就有多愛。

最後,我想告訴妳的是,在多年以後,當妳站在一扇藍色的大門前,下午三點的陽光,我會高高興興的跑向妳,對妳說:

 「妳還是我這一輩子見過最美的熱帶魚。」

真是受不了的夏天。沒有辦法,我是濫情的天秤座。

下次見。

LaZo
(1/26/2003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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