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大門】
流星花園裡的花蝴蝶



孟克柔:「老師,我們這樣算不算接吻啊!」
  老師:「啊?!」
孟克柔:「我們都對嘴喝水啊!」
  老師:「這怎能算是接吻呢?
          這當然不算啊!」

在《藍色大門》裡,「接吻」好像是離別的笙蕭,張士豪吻過了孟克柔後說:

 「我們這樣算是分手了嗎?」

孟克柔突如其來吻過了林月珍後,林月珍走出了孟克柔的生命中。

 「我覺得一切的繁華熱鬧都已經成過去,
   我沒有份了...」

          張愛玲•《私語》

在《藍色大門》裡,凡是跟「吻」打過交道的,都失戀了。每個人,都沒有份了,關於想要的那一份愛情。

同性戀、異性戀本身是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傅柯(Michel Foucault)認為,整個人類性歷史都是被建構出來,是這個骨子裡只承認異性戀的社會,讓同性戀變得了不起的。

王爾德(Oscar Wilde)曾經說過一句話:

 「謊言本身就是證據。」

或許我們也可以這樣說:

 「同性戀本身就是一種證據。」

什麼證據呢?在這個世界上,有另一類人存在的證據。光從這一點,《藍色大門》就已經具有價值了,戳破這一個被建構出來的「規範化」或說是「異性戀化」的社會,電影本身就深具價值。

但是,我個人覺得《藍色大門》最難被人挖掘出來的,是一些深層的心理活動。

在人類進入社會後,會開始所謂「社會化」的過程,這個過程會讓我們漸漸的融入就有的行為規範內,人們在融入既有的社會體系中,會產生一些很細微的心理活動,這些心理活動我們可以從《藍色大門》這一部影片來看。而且,我個人認為,《藍色大門》表現得不錯。

人類在與社會規範接觸的過程中,會產生所謂的「防衛心理機制」(defensive mechanism),最出名的案例就是「廣場恐懼症」,「廣場恐懼症」會出現在已婚女人的身上,這一些已婚女人在對於舊有情人餘情未了的情況下,會害怕自己一個人出遊,因為有可能遇到舊有情人,她害怕自己會跟舊有情人舊情復燃,因此產生了防衛性的舉動。產生了拒絕到廣場的舉動。

相同的心理機制,我們也可以在「災難」發生的時候,當「921大地震」發生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災難一日遊」的奇怪舉動,事實上,這種舉動有可能是人們在遭遇了大變動、大災難的時候,藉由觀看災難,印證自己安全,把對於「災難」在心理產生的衝擊,緩衝掉。

換言之,人們往往會藉由一些防衛性的心理活動,來避免自己免於遭受一些衝擊。例如,一些關於同性戀者的研究指出,一些同性戀者會有「妄想症」,他們會認為街上的異性都想佔有他她,他們覺得這一些異性很不正經,讓他她產生了不舒服的感覺,從而抵禦住自己還殘存的異性戀因子,表現出自己對於同性戀的忠貞。這或許就是另一種「白夫人妄想被泡症候群」,讓人想起王爾德(Oscar Wilde)這位天才劇作家在《不可兒戲》(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 中有一段話:

白夫人:「親愛的,該走了,
          我們已經錯過五班車,
          第六班可能會來不及。
          在錯過下一班我倆可就得站
          在月台上被人指指點。」

這一句話很好玩,我稱做「白夫人的妄想被泡症」。月台上人來人往的人多了,誰理妳。但是藉由幻想和妄想,白夫人自己建構了一個心理世界,一個符合她預期,讓她自己覺得舒服和安全的心理世界。

事實上,從心理學上防衛的機制來看《藍色大門》,我們可以把整部《藍色大門》心理活動捉出來。

孟克柔一直催眠自己:

 「我是女生,我愛男生」

把林月珍介紹給張士豪後,在體育館寫了這樣的話,吻了林月珍後,林月珍不理她,孟克柔哭紅了眼,又在沙灘上寫了這樣的話,或許只是簡單的幾個字,但是我們不難看出這種深層的心理活動背後的意義,孟克柔在抵禦自己「同性戀」的傾向,試圖融入社會既有的架構裡。

但是有趣的是,孟克柔到底還有沒有殘留著「異性戀」的因子呢?原先我一直看不懂一幕,就是在沙灘上,張士豪突然一直「喝水」,眼睛一直瞄另一邊,還「猛喝水」,讓人一開始就聯想到「性飢渴」之類的場景,在海灘上,看旁邊,有女人。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孟克柔一直盯著她,孟克柔的眼神很兇的,有一點血絲,當然可能是沒有睡飽,直到看到張士豪是要趕快把水喝完,把保特瓶丟給正在收集的老婆婆,孟克柔才嫣然一笑。像這種極度深層的心理活動,不細心看的話,是很難理解和捉出來的。由簡單的這一幕來看的話,或許孟克柔還殘留有一點點「異性戀」的因子。

接著,孟克柔和張士豪就坐在海灘上的石頭,孟克柔問張士豪要不要吻她,張士豪慌慌張張,但是孟克柔好像沒有關係,張士豪表現出「少男的衿持」,只是摸了孟克柔的手。

接著,就是孟克柔手部的特寫,請注意孟克柔一直叮著自己的手看,孟克柔在衡量到底有沒有感覺,鏡頭的魅力在於只需要特寫,用鏡頭來說話,孟克柔隨後騎腳踏車出去,去找林月珍。這幾個場景,把孟克柔的心理活動描寫得很不錯,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旁白,不需要太多的對白,就已經交代清楚。

找不到林月珍後,回程遇到體育老師,孟克柔心理防衛機制又啟動了,開始問體育老師要不要吻她,體育老師先是教訓孟克柔:

 「妳還未成年,
   不要盡想一些奇怪的事...」

接著,體育老師就很一直盯著孟克柔,孟克柔跑了,我個人覺得這一幕滿好玩的,社會總是存在著一些弔詭的規範,例如,大學教授不可以和女學生有戀情,但是幾年後,大學教授和女學生結婚了,大學時候和教授談戀愛,以及大學畢業後和大學教授談戀愛,本質上都是談戀愛,但是社會的規範,讓同一件事,變成兩件事,體育老師想不想親孟克柔這一件事情的背後,不也是流著同樣的社會邏輯嗎?

孟克柔不斷的寫啊寫,不斷的自我催眠,背後的心理防衛機制,以及企圖融入既有「社會規範」的過程,看得令人有一點感傷,一點點的無奈,在《藍色大門》明亮的城市裡,又是另一種「心碎似明亮」,陽光的背後總有些許的陰涼,讓我打了一個哆嗦。在孟克柔說:

 「我看不見自己...」

我有一點鼻酸,在《藍色大門》最後的腳踏車衝刺的時候,孟克柔好亮好亮,好美好美,但是這種辛酸閃亮的一刻,我很想哭,我想到了張愛玲的話:

 「現實這樣東西是沒有系統的,
   像七八個話匣子同時開唱,
   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渾沌,
   在那個不可解的喧囂中偶然也有清澄的,
   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剎那,
   但立刻又讓重重黑暗上湧上來,
   掩沒了那點瞭解....」

或許,那重重的黑暗正不斷的湧上來, 直到孟克柔離開這個人世。

作家莫耐特(Paul Monette)曾經訴說自己身為同性戀者, 在異性戀世界的掙扎:

 「每年他們都往前躍進,
   留下我在滾滾沙塵中緊閉所有門戶,
   每次都是全新、更嚴重的打擊。
   直到二十五歲那一年,
   在我認識的所有人中,
   只有我是沒有故事的人。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在我的身上,
   以後也不會有,這是我早就接受的現實。
   密閉空間裡就是這種感覺,
   只要你在裡面築巢,
   然後又學著將它稱作家,
   自怨自艾就會成為你的氧氣。」

在體育館,那一面被孟克柔寫得滿滿的牆上,是否就是孟克柔自怨自艾的氧氣呢?相愛是需要運氣的,在同性戀的世界裡或許需要絕對的運氣。 《流星花園》的花澤類說:

 「小時候有一個朋友教我,
   當你眼淚忍不住要流出來的時候,
   如果能倒立起來,這樣原本要流出來的淚,
   就流不出來了。妳學會了嗎?」

孟克柔這一隻「流星花園」裡的花蝴蝶,被林月珍拒絕後,在海灘上哭紅了眼,還在沙灘上寫著:

 「我是女生,我愛男生。」

跟倒立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有異曲同工之妙,人類藉由一些防衛的心理機制,試圖逃避一些人、事、物。

整部《藍色大門》我個人覺得最值得稱許的是,這種深度的心理活動,以及這一些心理活動背後潛在的社會意義,影片花了很多的時間,場景來經營這一些心理活動,也由於經營這些細節,讓怎部電影有一點「淡」,金馬獎得不得到青睞,除了是價值觀的取向外,也考驗著觀看人的背景功力,當然,我不是說金馬獎不好,有也是妳說的。

「也許是一年後,
  也許是三年後,
  如果妳開始喜歡這一篇文章的話,
  妳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

因為,妳有多愛師大附中,我就有多愛。

最後,我想問的是,在凌晨五點五十五分,我在台北捷運的車廂裡,我很努力的呼吸,在有妳的城市呼吸,空氣如此貼近我的細胞,我們算不算接吻呢?就像是孟克柔問體育老師的一樣,我們算不算接吻呢?

下次見。

LaZo
(1/21/2003 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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